近日，印度执政的国大党做出一个事关党的前途和命运的重大决定，任命党主席索尼娅·甘地的儿子拉胡尔·甘地为党的副主席。这实际上是宣布，国大党将由拉胡尔领军参加2014年的全国大选；如果获胜，这位政治新星将出任印度的下一任总理。

对于国大党来说，这是一个期待已久的决定，党内活跃分子欢天喜地；对于反对党而言，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进展，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对“尼赫鲁—甘地家族”的“王朝统治”再冷嘲热讽一番。

或许需要说明，所谓“尼赫鲁—甘地家族”与印度国父“圣雄甘地”全然不相干；这里所说的“甘地”是指尼赫鲁的女儿英迪拉·甘地的丈夫费罗兹·甘地，他本人并非著名政治人物。

拉胡尔出身于1970年，其青少年时代完全与众不同。1984年，他奶奶英迪拉·甘地总理被锡克教极端分子刺杀后，出于安全考虑，拉胡尔和他的妹妹只得在家里接受教育。1991年，其父拉吉夫·甘地总理被斯里兰卡的猛虎组织谋杀后，拉胡尔又不得不从哈佛大学转至美国的另一所大学，更改名字，隐藏身份。后来，他在英国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完成副博士学业，并在伦敦和孟买的商界工作过几年。

2004年是拉胡尔的人生转折点。那年大选，他投身其家族的传统选区参加联邦议员竞选，开始踏上从政之路。从此至今，拉胡尔在八年多时间里主要做了三件事，完成了由海外学子到印度政客的转变：一是巡游全国，了解国情，熟悉党情；二是担任国大党的青年和学生组织的领导人，锻炼组织能力，建立个人团队；三是数次深入印度人口最多的北方邦参与和领导选举，获取实战经验。

虽然拉胡尔尚无在任何政府部门工作的经历，舆论也认为他并不急于登上大位，但2014正在逼进，形势已容不得他再有犹豫。党主席索尼娅健康状况不佳，已在美国做过手术，肯定难以再次全身心投入全球最大规模的选战；已两次出任总理的曼莫汉·辛格年过80，肯定不可能再挂相印。国大党的拉胡尔时代就这样匆匆启幕了。

索尼娅的故事

宣布拉胡尔出任副主席的当晚，其母亲并无喜庆之情，相反，哭着对儿子说：“权力是毒药”。其实，索尼娅心里明镜一般：并不是这个家庭想利用国大党，而是国大党有求于这个家庭。

索尼娅出身于意大利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年轻时在伦敦一所语言学校学习英语，经人介绍结识了同在英国就学的拉吉夫。小俩口婚后沉浸在甜蜜的平静之中，一个当民航飞行员，一个做贤妻良母。然而，命运注定他们的人生将不会安宁。1984年的一天，英迪拉身中枪弹，是躺在索尼娅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时，索尼娅哀求其丈夫千万不要接班从政，甚至以离婚相“威胁”。然而不到十年，拉吉夫又遇刺身亡，索尼娅彻底心碎，向国大党紧紧地关上大门。

但是，国大党在失去“尼赫鲁—甘地家族”的年月里每况愈下。到1998年大选来临时，这个“百年老店”竟然众叛亲离，分崩离析，呈江河日下之势。在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国大党终于把索尼娅请了出来，形势方才出现转机。结果，奇迹出现了：在一位本无政治抱负、且为外国血统的女子领导下，国大党2004年大选东山再起，2009年大选再创辉煌。

这一段历史深刻说明，国大党确实离不开“尼赫鲁—甘地家族”的领导。个中缘由很难完全说清，这在印度也是个难解的谜。但笔者认为，似乎至少有以下两点原因：第一，这个家族确实对独立后的印度做出了巨大贡献，得到人民的敬重。尼赫鲁是开国总理，为印度民主制度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其女英迪拉·甘地敢于决策，突破了印度曾东西两面受敌的困境，并为战胜锡克教分离主义、维护国家统一献出了生命。第三代传人拉吉夫·甘地亦以身殉国，在其执政期间不但解决了一系列历史遗留问题，而且还面向未来，为印度以后的经济改革和信息技术产业崛起创造了必要条件。

第二个原因也许更深刻地反映了印度政治的一大特点。印度是一个多宗教、多种姓、多地域的多元化社会，这种多元特质必然会在政治上反映出来，以致许多政党和政治人物不可避免地带有或某种宗教、或某种种姓、或某种地方主义的色彩及其局限性。然而，“尼赫鲁—甘地家族”却一直是一个超越宗教、种姓和地方主义的罕见例外，易为全民、全印所接受。尼赫鲁出生于婆罗门家庭，但他宗教意识淡漠，是一个彻底的世俗主义者。英迪拉的丈夫是波斯拜火教徒的后裔，以致一些宗教权威人士不承认她是印度教教徒，甚至禁止她进入印度教的某些重要寺庙。拉吉夫长期在国外接受教育，并娶外国女子为妻，更是远离林林总总的本土恩怨。当然，“外国因素”在政治生活中往往带来消极影响，但索尼娅不同凡响，通过不懈的努力，成功地由“印度的媳妇”转变为“印度的领袖”。

印度的故事

尽管国大党的“家族政治”、“王朝统治”已被反对党和某些社会舆论批评多年，但印度政治的大趋势是，“政治家族化”现象越来越普遍。2010年，一位名叫帕屈克·佛兰契（Patrick French）的英国学者出版了一本书名为《为印度画像》（India: A Portrait）的新书，其中用很大篇幅谈这个问题。作者对印度第15届议会人民院（本届议会下院）的545名议员进行逐一分析，结果发现，年龄在30岁以下的议员全部都有政治家族背景，40岁以下的议员这种情况达三分之二以上，而50岁以下这个数字则为47%。

与此相联系，最近一、二十年来印度政治有一突出特点，即地方政党势力迅速膨胀。这些政党大多是地方政治强人的“家天下”，根本不讲党内民主，“党首”的儿子早早就被指定为“党储”。这种趋势发展很快，已有一批著名的“官二代”在地方政治中脱颖而出。

毫无疑问，“家族政治”对于那些没有特殊背景的普通政治角力者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官二代”凭借其家族掌控的各种资源得以在政治竞技场上捷足先登。然而，也有舆论为“家族政治”辩护，强调指出，虽然“党储”在涉政之初可能有所“借光”，但他们最终能否在政坛立住，还是取决于选举结果，要看是否被广大选民所接受。因此，这与独裁国家的“家族继承”不可混为一谈。

印度学者普遍承认，印度民主有两面性：一方面，政党内部大多缺乏党内民主，封建色彩深厚；另一方面，政党与政党之间则在民主的游戏规则下进行激烈而有序的竞争。

当前，印度舆论正是用这样的双重眼光在审视拉胡尔·甘地。已有人指出，他不善于与他人、媒体进行沟通，缺乏政治敏感，对近来爆发的全国性反腐败运动和由公车轮奸案引发的大规模抗议浪潮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特殊家庭，他应该不会是从事政治的材料。但另一方面，也有人指出，他自身清白，为人坦诚，有改革政治的正义感，有对下层社会的同情心，因此，许多人祝愿他尽早驾驭极为复杂的印度政治，将像其父亲那样成为一名杰出的国务活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