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9月21日），印度发生两起重要事件：一是全国执政联盟中的“刺头”成员“草根大会党”（TMC）正式退出联合政府，二是总理曼莫汉·辛格发表电视讲话，向全国人民解释政府为何在最近推出一系列重大经济改革措施。

草根大会党与执政联盟决裂对中央政府的生存是一重大威胁；然而，如果国大党能设法渡过这一关，则意味着政府将摆脱“刺头”的纠缠和干扰，“坏事变成好事”。印度股民对此做出倾向于后者的判断，孟买股市当天的“敏感指数”飙升464点，创今年以来单日最高升幅。至于辛格总理罕见的电视讲话，舆论则普遍予以好评，称总理此举不仅改变了他自己的形象，也改变了印度的形象。甚至主要反对党印人党（BJP）的核心人物之一、十年前曾出任过政府私有化部长的阿隆·首里（Arun Shourie）也公开赞扬说：“总理第一次显示出他的力量。”

近两年来，印度中央政府一直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一是诸多高官的腐败丑闻搞得政府焦头烂额；二是由于国大党在议会下院席位有限（仅205席，离执政必须的过半数席位272席相差甚远），只得依赖诸多小党支持才能勉强维持执政地位，决策能力受多方掣肘。尤其是小党中有一“刺头”，那个来自左翼之乡西孟加拉邦的草根大会党依仗自己在议会下院拥有19个席位，赤裸裸地为本邦捞取特殊利益，并以“穷人卫士”自居，竭力主张比左翼更“左”的路线，以致政府决策多次被其拦截。最近半年多来，面对经济增长下滑、卢比大幅贬值、国外资本撤出、国内投资停滞的不利形势，政府反应呆滞，无所作为，媒体称之为“政策麻痹”。

同时，辛格总理本人也成为媒体、尤其是国际媒体批评和嘲笑的对象。美国《时代周刊》今年7月发表封面文章，批评辛格缺乏勇气和领导能力。前不久，《华盛顿邮报》又发表文章，称辛格优柔寡断，消沉自怜，已是一个“悲剧人物”。

绝地反击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最近，印度政府果断出台一系列经济改革措施，项目之多，力度之大，以致有媒体将其形容为“宇宙大爆炸”。其内容主要有：

一、上调柴油价格，每升涨5卢比（约为9美分）；享受价格补贴的液化气罐每户每年只供应6罐，封顶之外的按商业价格出售。二、允许外资进入印度以合资方式经营连锁超市，外资比例不得超过51%。三、外国航空公司可与本国民航企业合资经营印度国内航线，外资比例以49%为限。四、对有线电视等电子传媒的外资比例限额由49%放宽至74%，但对于新闻电视频道和调频广播，外资比例仍不得超过26%。五、允许外资进入印度电力交易系统，比例限额为49%。

印度长期实行各种各样的价格补贴政策，各个政党为争取选民又竞相走“平民路线”，在这样的环境下，经济改革在社会层面往往难以得到民众的支持，在政治层面更难形成全国共识。政府宣布上述决定后，草根大会党立即发出最后通牒，责令政府在72小时之内就石油制品调价和对外开放超市收回成命。9月20日，主要反对党印人党和左翼政党组织全国大罢工取得相当“成功”，许多城市陷于瘫痪。面对汹涌澎湃的反对声浪，辛格总理在9月21日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显然志在一博。

关于石油制品调价，他指出，印度消费的石油将近80%依赖进口，最近四年国际油价剧烈上涨，政府的价格补贴政策难以为继。去年用于石油制品价格补贴的财政开支高达1.4万亿卢比（约合262亿美元），如果不予控制，今年将超过2万亿卢比。这些钱从哪里来？树上不会长出钱来。若不采取行动，政府将债台高筑，经济将走向危机，从而陷入1991年的境地。在那时，没有人愿意借线给我们，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数目。这个世界对那些不能解决自己问题的国家并不仁慈。眼下不少欧洲国家正面临这样的处境，他们支付不了自己的账单而求救于他人。作为一个大国的总理，我决心不让印度走到这一步。

辛格总理重提1991年往事刺痛了印度人的爱国神经。那时，印度的外汇储备只够支付两周的进口货款，为从国际货币基金获得紧急贷款，政府不得不把所有的国家黄金储备拿出去做抵押，其中47吨运往英格兰银行，20吨运往瑞士联合银行。

关于向外资开放超市的问题，辛格总理强调，在经济增长的情况下，大、小经营者都有足够的成长空间，有关小零售商会被大超市挤出市场的担心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他进一步指出，目前印度农民生产的蔬菜和水果有三分之一都浪费掉了，为此，政府明确规定，外资超市必须将50%的投资用于仓储、冷藏和运输设施的建设。开放超市的最终结果将会是，浪费减少，农民收入增加，消费者买到便宜商品，新的就业机会涌现出来。辛格还特意指出，在否引进外资超市的问题上，各邦有权自我决定，中央不强求一致。

辛格在演讲中强调，政府之所以要做出这些决定，就是要使国内外的投资者对印度经济恢复信心。他最后对全国民众说，必须做出艰难抉择的时刻来到了，为此，我需要你们的信任，你们的理解，你们合作。

从舆论反应看，辛格总理的演讲大获成功。他声音虽然文弱，但语调相当坚定；其风格虽朴实无华，但却有征服人心的逻辑力量。

困难重重

    上面提到的《时代周刊》封面文章尖锐发问：“印度（经济改革）需要重新启动，总理曼莫汉·辛格能胜任这一使命吗？”是的，印度政府正试图“重新启动”，但能否成功，这并不取决于辛格总理本人，因为印度政治的大趋势不是这位79岁的老人所能够左右的。

趋势之一，中央政府必然是弱势政府。目前印度的政治生态决定了不可能产生一党执政的多数政府，而联合政府受制于诸多盟党自我利益的考虑，在重大问题上往往难以形成合力，面对涉及普通民众的经济改革问题时则更是如此。虽然政府目前是顶住了草根大会党的挑战，但联合政府的先天性弱点决定了今后的道路不会平坦，新的政府危机不知在哪个点上就有可能爆发。

趋势之二，议会政治让位于街头政治。印度实行民主政治，议会应该是政策辩论和国事决策的神圣殿堂，执政党和反对党理应在议会大厅的辩论和表决中实现各自的角色。但近些年来印度各路神仙大闹圣殿、致使议会瘫痪的情况频繁发生，结果街头成了政党较量的主战场。印度英语里有个常用词叫“bandh”，将其译成“大罢工”其实并不到位。实际情况是，当某个政党在某地实行bandh的时候，不仅工厂停工、商店关门、公交停运，甚至私人轿车都不得上路，机场、火车站全部停止运行，以致整个城市或地区陷于瘫痪。印度不止一个高等法院乃至最高法院都曾做出判决，称“强制性罢工”属非法行为。但可悲的是，各个政党仍都将此当作最有力的斗争方式，普通民众对此也早已适应，见怪不怪。印度近日的政治大较量正是这种趋势的经典呈现。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印度工业联合会的最新研究指出，9月20日的大罢工给全国经济造成约1250亿卢比的巨额损失。

但是，我们又可以谨慎预期，印度政府将会尽力把这一波经济改革搞出点名堂来。如无意外，印度将于2014年举行下届大选，国大党现在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如果不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振作精神、挽回颓势，已经执政两届的国大党联合政府将难有第三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