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对于美国和巴基斯坦关系而言是个灾年。年初，美国中央情报局一名特工在巴东部大城市拉哈尔开枪打死两名巴公民，巴全国激愤，政府不得不对美在巴数百名中情局人员进行清理。5月，美特种部队突袭巴境内的一个军事重镇，一举击毙藏匿多年的本·拉登，巴政府、尤其是军队尽失颜面，蒙受屈辱。11月，北约的武装直升机误袭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边境的一所巴方检查站，造成24名巴士兵死亡，两国关系顿堕谷底。巴方老账新账一起算，断然采取报复措施，其中包括中断由卡拉奇港至巴阿边界的北约物资运输通道。

“9·11”事件后，巴基斯坦被迫与美国联手反恐十载有余，虽从未精诚合作，但也不曾翻脸。但是，此次僵局持续数月不见缓和系多年来首次，双方公开攻讦，美国防部长帕内塔甚至放言，“美国对巴基斯坦的耐心已到极限”，似在宣告美巴盟友关系濒临决裂。

进入今年7月，“柳暗花明”终于姗姗来迟。月初，美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与巴外长希娜·拉巴尼·哈尔通话，就北约空袭巴边境检查站一事正式表示道歉；按照约定，巴方随即宣布重新开放北约补给线，而且没提任何附加条件。

僵局终于被打破。然而，更重要的是，超出许多观察家的预期，美巴关系回暖的速度相当之快，以致近日一系列进展令人目不暇接。

7月31日，美巴在伊斯兰堡签署关于北约物资运输通道的备忘录，意味着今后双方将“照章办事”。

8月1日，巴新任三军情报局长首次访美，与美中央情报局长会晤，美一位高级官员称会晤是“实质性的、专业性的和富有成果的”。

8月2日，美驻阿富汗部队司令艾伦将军访问巴基斯坦，与巴陆军参谋长基亚尼会面。艾伦表示美巴关系已取得“重大进展”。

同日，巴国家银行收到美方拨出的11.18亿美元的“反恐费用偿还款”，此系2011年以来之首次（在2002至2010年九年间，巴方收到此款项共88亿美元）。

8月3日，美国国会批准2.8亿美元的经济援助，供巴方用于两个大型水电项目，以帮助其尽早克服当前严重的能源危机。

8月4日，《华尔街日报》报道，经过密集商谈，双方决定联手采取军事行动，巴方将在巴部落区发起打击“哈卡尼网络”的“拧紧行动”（Operation Tight Screw），美方将在阿富汗境内打击“巴基斯坦塔利班”。至此，今后一个时期美巴反恐合作的框架大体显现。

难有第二选择

回过头来看，此次美巴关系危机持续七个月之久，美虽高调压巴，但仍“不失耐心”；巴国内虽弥漫着全球最为强烈的反美情绪，但政府终究顶住压力，实现与美关系转圜。这说明两国当前在阿富汗问题上拥有巨大共同利益，谁也离不开谁。

美国于2001年发动阿富汗反恐战争，至今已第十一个年头。这是美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战争，也是自越战以来对美而言最重要的一场战争。眼下美国的阿富汗政策有一个短期目标和一个中长期目标。短期目标是在2014年年底之前体面撤军，中长期目标是防止塔利班在北约撤军后东山再起。为实现这两个目标，巴基斯坦的支持和配合不可或缺。

所谓“哈卡尼网络”是阿富汗一个著名的哈卡尼家族武装集团，塔利班兴起后与之结盟。近年来哈卡尼网络在阿富汗不断发起恐怖攻击，尤其是自杀式炸弹袭击，外国人集中的酒店、印度和美国驻阿使馆、北约部队驻地等都成为其攻击目标。前不久，该组织还公布一段视频，展示他们今年6月1日向一个美军基地发动卡车炸弹攻击的疯狂情景。

美方早已认定哈卡尼网络就是其实现短期目标的最大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但难点在于，哈卡尼网络的核心力量据信藏匿在巴阿边界巴侧的北瓦济里斯坦部落区内，美多次要求巴方采取行动但无结果；同时，美方又公开怀疑巴三军情报局与哈卡尼有染，双方在这个问题上严重缺乏信任。据《纽约时报》最新报道，美政府内部已做预案，一旦哈卡尼再度造次，美军甚至有可能进入巴境内采取行动。这对巴基斯坦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至于美方的中长期目标，美对巴的依赖则更加无可替代。美已承认不可能在军事上消灭塔利班，正在寻求与其谈判，希冀北约撤军后，阿富汗将有一个全国和解的政治安排，以确保卡尔扎伊政权继续掌控全国。鉴于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塔利班之间深刻的历史关系，美方完全清楚，只有巴方予以配合，才有可能避免塔利班东山再起；否则，历史将对这场战争盖棺定论：与一百多年前的英国和二十多年前的苏联一样，美国最终也败在骁勇顽强的阿富汗人手下。

再从巴基斯坦方面看。虽然对美国的傲慢巴举国愤懑，但巴政界、军队以及社会的精英们也都明白，巴基斯坦今后的命运与当前阿富汗反恐战争的结果紧密相联：如果阿富汗战争得以顺利结束，巴国内的社会政治气氛也将随之和缓，宗教极端势力的影响力将趋于萎缩，社会将有望逐步走向安定；同时，巴与西邻阿富汗和东邻印度也将有望维持一个相对较好的关系。反之，如果阿富汗塔利班东山再起，将意味着巴基斯坦社会的“塔利班化”趋势将难以遏制，对外将可能重新与阿富汗和印度两面为敌。

上世纪90年代，巴选择了“拓展战略纵深”的大战略，即出于东向对抗印度的考虑，西向支持阿富汗塔利班崛起。可以说，巴当前之所以深陷困境，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一战略错误。近年来巴各界对此已深有反省，美政府内部评估也不认为巴会再走老路。

另外，巴目前经济形势相当困难，与美维持盟友关系，继续获得数量可观的美援，无疑也是左右巴高层决策的一个重要因素。据报道，2002年至2011年十年间，巴方获得美援共约180亿美元，其中军援117.4亿，经援60.8亿。

总之，尽管美巴矛盾重重，但着眼2014年，两国只有“再联手、朝前走”这一条路。

前景不容乐观

当然，美巴之间纠结的历史和当前“阿巴战场”复杂的情势都预示，双方面向2014年的合作反恐之路不会平坦。

首先，巴军事打击哈卡尼网络的前景不容乐观。巴军队曾于2002年起进入部落区开展“剿恐”，但未能取得预期效果。在阵亡700多名官兵后，巴政府转而与部落势力和谈，以期孤立、分化极端势力，并于2004年和2006年先后同南、北瓦济里斯坦部落武装签订“和平协议”。这一绥靖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部落势力对巴政府的态度，但并未解决武装组织对阿实行跨境攻击的问题。显然，数年之后，巴不会愿意重蹈覆辙，更担心在美压力下“剿恐”会激起极端势力大规模报复，使巴动乱不已的国内安全形势雪上加霜。

其次，美不会放弃对巴部落区进行无人机攻击。美自2004年起使用这一战术，2009年奥巴马政府上台后，把战区扩展至巴部落区，跨界攻击次数急剧增加。尽管无法否认有平民死亡，但美方强调这是精准打击，战果卓著，对跨界恐怖分子具有巨大震慑力，还有法律专家称这是合法的自卫还击。但巴方近来反复强调，无人机攻击一来侵犯巴主权，二来造成大量平民伤亡，在巴极不得人心，不仅有损巴民主体制，还激发更多人加入恐怖组织，总体效果适得其反。有报道称，巴方提出替改方案，即请美方提供情报和技术，由巴方负责实施打击。但目前看，美方对此并不接受，这实际上也显示美对巴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再者，巴方对战后美将有什么样的阿富汗政策持有深刻怀疑。一是担心美有可能不再关心阿富汗事务，就像上世纪90年代苏联撤出阿富汗之后美国的所作所为，若此，巴现在就应留一手，不能指望美今后会继续重视与巴关系。另一担心是，美从推进美印关系出发，鼓励和帮助印度扩大其在阿富汗的存在，结果形成印度对巴两面夹持的战略态势，这将是巴决不能接受的。